2015/09/23
穿越的藝術
最近的寫作課來了一項作業,老師要我們填寫那落落長的「普魯斯特問卷」。其中有一題:你最想擁有的才能是甚麼?幾乎是沒什麼遲疑的,我寫下了「穿越」,可能因為長期以來的心所嚮往,顧不得釐清這能否算「才能」,平常綠燈起步都還要對交通路線斟酌幾秒,這個答案彷彿早已期待被詢問,噴射出來就再也捨不得修正。(說到這問卷,有興趣者請自行google。其實就是一堆很難回答的問題,據說《追憶逝水年華》作者普魯斯特曾寫下很厲害的答案,這個問卷於是就被命名為「普魯斯特問卷」了。)
穿越,簡得來說就是從現代跑到某個時間點,可以回溯、可以前往未來。自從有這份冀望藏心後,那個不知道是哪位科學家主張的「時間是不存在的」,倒覺得有幾分道理,穿越,不過就是人從一個場景跑到另一個場景。在這個定義中,假設我從繁華的四線道閃入一條陋巷,即是一次成功穿越。假想的穿越。
第一次對穿越產生深刻的竊喜感,發生在澳門吧!八成先是為了吃的緣故,只記得在車水馬龍的市中心上了公車,那時路上還有好多間喚作周生生的銀樓,行人摩肩擦踵;司機一路駛,人煙越來越稀少,終於到站、落車,徒步在高高低低的石磚路上。一拐彎,有幢港式的口字型公共屋邨矗立眼前。自有意識以來深植於心的八零年代港片氛圍,可不得了的濛上這區公屋,走到中庭區向上望,各家亂而有序的曬衣、各種私家物這裡懸那裡掛,樓層踴躍的向上發展,陽光不太灑得進來。我在乍看密得透不過氣的場景中深呼吸,外加冷漠又好奇瞥你幾眼的赤膊在地人,還真嗅到一些香港舊時代的味道,好好味啊!
從此,不管到哪個城市,國內的國外的熟悉的陌生的,我總有意無意地看到條小巷就往裡鑽,或喜入人少之境。於是,彷彿走過二戰後的台灣街頭,彷彿見過日據時代的官吏宿舍生活,彷彿遇過大嶼山碼頭躲條子的阿飛,彷彿路過早期深水埗某間業務正盛的恆生銀行,彷彿躲過1945年的大空襲...。我倒像個導演,只是比較透明、有些局外、隨演員任意發揮,儘管凝視著、呵護著他們自己編寫的劇本,幻成我腦中專屬的故事。
比如今天,又享受了一個絕佳視旅。開始於在冷門的火車小站,等候一台自更冷門的、在新竹橫山偏僻處名為九讚頭發車的區間車。新竹其實有許多人入山而居,未必有車,於是鐵路局開了幾個班次,提供九讚頭居民往返市區的服務。候車時,通常我會站在某個特定的等候區,而這台來自九讚頭的火車停下來時,我笑了,因為它只有短短兩節車廂,根本還沒開到我面前!門竟然也只開一扇,列車長跳下來左吼右叫的請乘客趕快跑到那唯一的門前上車。我趕緊上前入座。這列車,左右兩側是最古早形式的綠色皮椅,中間則有一個圓形拱門意思意思的隔開兩車廂,車內乘客也不像遊客的眼神會有些興奮地東張西望,倒是癡呆滑手機、放空這類表情居多。更有趣的是,火車入站完全停靠後,列車長還得用鑰匙轉動某個卡榫、手動開門。這是山民們出鄉入城的運輸線,也許暗暝了還要趕赴少少的幾班回程車吧!而我又幻想在這條入山鐵路甫通車的那個年代,乘客中有帶茶葉進城請商行估價的、有欲轉搭通往台北城回學校宿舍的讀書人、有躲避白色恐怖年代政府追捕的熱血分子。
欸,我真覺得這些畫面美極了,多虧時代的巨輪,我們得以流連在事件密度那麼濃厚的空間中,與其說憑弔,我更愛用「歷史美感」來敘述假想穿越的心情。很多人好批判歷史,鞭打或讚揚,老實說,反正怎樣都沒有唯一實相,那麼有空或有心時,不妨改採近距離觀賞的角度呢?可以喜樂、可以悲憤、可以痛哭、可以試著體會在壓抑中找到生存模式,遠勝過把歷史放在文本前玩弄文字或面向遊戲。
而我自己在穿越之中,越來越喜歡腳下的土地,即使不太確定民族這件事要怎麼辨識,尚知道根是因為泥土裡有積累的養分而能茁壯的。
訂閱:
張貼留言 (Atom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