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/09/29
小說、聽古,與我
「這一夜我差不多沒有睡覺,既不是在可憐她一生的命運,又不是在想拯救她以後的命運,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,胸中空空洞洞的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。」
--楊華,《薄命》。載於《台灣文藝》2卷3號 (1935.3.5)
撇開時境,假設這純粹是一種內心獨白,也許類似的無力感不時也會泛在現今我們的心坎上吧。
這一陣子身負某任務的關係,一個勁的墜入日據時代的探索中。本來只是資料面的確認,但後來卻轉入文學的懷抱。因為自認閱讀詩作的慧根有限,先選了情節、情緒、畫面等應該比較豐沛而直接的小說品嘗。鍾肇政的《台灣人三部曲》、李喬的《寒夜三部曲》,帶來了客家人綿亙幾十年的歷史起伏,起筆於日本接收清朝所屬台灣,收文於「回歸祖國」的終戰前後。這兩本書,又厚、字又小,中途間或閱讀一些近年出版的新書,再回到《三部曲》中,確實很適合用「埋首苦讀」來形容。鍾埋在三部曲中情緒很花式,倉皇、悲憤、困惑、無奈、妥協甚至開始作樂、覺醒、反抗、愛戀、歡欣、震驚、再困惑...,李的三部曲繼續重覆與堆疊前述情感,但讀來有些阻滯的,則是排山倒海的歷史事件,例如台灣文化協會、各地的農民組合、戰末的台灣志願兵遠征南洋等。為了翻越閱讀之丘,邊讀只好邊查找資料,起碼有個梗概,才能略略有局內人的感覺同故事主角繼續航行下去。
之後,又撿了三本闔上後依然餘韻無窮的書,其中有兩本是1979年明潭出版社、李南衡先生主編,集結日治時期作家的選品《日據下台灣新文學》,一共5集,有詩選、小說,大多來自當時文藝專欄或刊物如《台灣民報》、《台灣新民報》、《台灣新文學》、《南音》、《第一線》等,我自然是先往兩冊小說下手。另一本也是系列書之一,90年代初期鍾肇政先生為召集人所編的《台灣作家全集》,各別為日據時代、戰後第一代、戰後第二代等作家單獨成冊的選品,暫時先讀了《呂若赫集》。這兩套書內容的編撰者、寫序者、翻譯者(部分作者以日文創作,選集文章由人翻譯),或評論者,不少皆是紮紮實實從日據時代跨越戰後及恐怖歲月的見證人。倘若小說如電影,他們關注的細節,想是這一代人寫不來的。
這些書有點破落,翻閱過後手上、衣服上常會留下一些白白細雪般的屑,頭皮屑肯定不是這種掉法吧!斑駁的書封對我嘻嘻笑,才恍然是它的緣故。除了搞得滿手,看不見的塵螨也是不客氣的入侵鼻孔,不時衛生紙相伴擤鼻涕。所以只能老實地端坐沙發或書桌前閱讀,如果不想讓落塵上床打擾你整夜睡眠的話。
那個時候的作家,在日語為國語的教育下,有些人很刻苦的以幼時在私塾學習的漢文為基礎做文字書寫;有些人雖以日文書寫,卻將台灣時代況味入了創作之肴。受過超精華中文教育的我們,對於拗口的漢文書寫真的不是太有辦法,好在閩南語沒有偏廢,文本雖非拼音式的白話文書寫,但用台語讀來倒是意外順暢,這經驗讓我想起什麼「交融」之類的用詞,原來自身也在中華民國與中華民族與台灣本土的各種教育揉合中,產生一種與過往溝通的管道,大概就像用很溜的外語和外國人機哩咕嚕聊天的感覺吧!
我想起了朱宥勳曾提過王文興的《家變》,那種絮語的行文方式,簡直就是不管文體、不管文壇規矩的「我在說話」,這些用漢文勉強撰寫的文章大概都有這味道,但讀來好實在,實在到就像在聽長輩說市井小民的故事那樣,說著日本巡查當年有多貪、被老天擺一道導致作物欠收的佃農在地主前哀嚎卻被無視的窘境、台灣人淪為日人爪牙反來相騙自己同胞的喟嘆、小販微薄收入永遠不敵罰款或營業稅金的無奈、賣子或推妻入風塵以求財務上過關的人寰矛盾。
呂若赫的文本又是另一種風味。我看過一張照片,他與好友不羈的搭肩翹腿坐在三角鋼琴邊,大無畏般直視鏡頭。那時要能接近音樂、攝影,應是家世還不錯,且有更多新文化思維注入全身的人。果不其然,文字流暢的表達,敘事、斷句俐落許多,不過因為他大多以日文書寫,書中讀到的已是鍾肇政、鄭清文、李鴛英等文壇後輩的譯文了,也許這些文學造詣高的作家,又為他的文章增添幾筆躍動吧!但經營故事的架構,對話的推進能力,依然相當令人景仰,比起市井小民的故事,他則擅長在文中加入一些對立於帝國主義的思想意識面的反抗,但又能從故事主角的個人面向傳達一種慎勿太過空想、追求新世界的莽撞。也不是叫人在現實與理想中妥協,而是一直保留著「往理想移動」的中心思想,但「總得想辦法度過現實」,在現實中做更多的體悟,以免有一天衝到理想之後,剩下空洞的成功。
那個時代真的過去了嗎?細究這些文字,一個十年、兩個十年、五個十年,都很適合用來描述現在所處的狀態。如果逆境與不平等是人類必有的前提,我們永遠都得受現實棒打,然後選擇奮力衝破,或另一種模式度過。我想起了薛西弗斯每天推石頭、一放手石頭就從山頂滑落、然後每天繼續推石頭的神話故事,有人說這是徒勞無功的象徵與神的懲罰,我是不知道薛西弗斯哪裡惹怒神,但一直覺得神如果是為人類好,應該不會這麼無聊的報復人類,應該有其用意吧。起碼,薛西弗斯還可以四處張望、改變走路的頻率等,或每天舔石頭幾下,有一天搞不好消滅石頭...畢竟,人不是無意識的。
返回老家,與母親聊著近日的閱讀心得,她不愛讀很多字,但會以她習慣的方式接受前輩的傳承、或傳承些什麼給後輩,不過我們都明白,始終只能與那些過往乾杯問候,不可能活回去什麼年代。沒什麼年代好嚮往的,才是活在當下的方式。
「據說這棵蓮霧,也有二十年了。二十年間,它一直靜靜的站在這裡。雖然如此,它的葉子還是每天在新鮮,甚麼時候都那麼秀美。我覺得,這種生活本來就是美,您想,我們是不是有過這種生活呢?我們不是整天嚷著人生、藝術、學問,而忘掉了更重要的東西,獨自在那裡打轉?您看那些山也一樣,數十年,數百年,一動不動,美麗地活在那裏。和這一些相比,我們這些人,出乎意料地,都是夢遊病人吧。」這是呂若赫在《山川草木》中的一段文字。呂若赫這位知識份子的後來,可想而知的走上左傾,但他的死亡是個懸案,找不到屍首,也不是國民政府白色恐怖追捕下的亡魂,有人說他被同黨的人滅口、有人說躲避山地時被毒蛇咬死,總之我們看不到他的最終。現在的熱血年輕人,我們同樣也未知他們的未來。
但是未不未來又如何呢?說穿了,人一生不停的在吸收、釋放、確認自己的位置,這樣就夠忙了。
2015/09/25
如果地獄才是自由的
死後,我們究竟會往哪裡去?如果尊重許多宗教中勾勒的死後世界,真有天堂、地獄,而如果生前沒有皈依哪種宗教,那麼我們是否依然像在人世一樣,能夠選擇?如果能夠選擇,分別來到天堂與地獄的門口時,你看到了什麼?你又想到了什麼?
傳說中,天堂充滿歡愉,桌上永遠有葡萄蘋果香蕉芭樂或其他,也許小天使會飛來餵你一口,衣食無缺;每個個體都在其中笑著,傻笑、相視而笑。咳,世間好似太熱烈探討地獄,搞得此刻只能貧乏想著天堂的長相,上網在搜尋引擎鍵入「天堂」得到的圖片結果,不是線上遊戲,就是透光的雲層中出現一長階梯,好像以前五燈獎的佈景,要人雄赳赳、氣昂昂的向上踏去,雲裡的那一端,即使請來放大鏡也神祕不可見。
地獄,好像也沒甚麼具象表徵,各式宗教提到地獄大概就是關聯「繼續受苦」的概念,基督教似乎有過「地獄是永生之地」的詮釋,因為地獄也沒有死亡了,個體就一直在其中贖其生前所造之孽,不會死亡,便是永生。佛教是比較多畫面,地獄還分十八層,每一層給犯了不同地獄法條的人去處理自己的報應。當然,佛教有轉世的主張,基督教則是沒有來世,但感覺上,在地獄贖罪,罪會越來越輕,然後個體有機會被釋放,只是釋放之後個體去了哪,我也不是太清楚就是了。
對於宗教,真是不熟,覺得教義經典上的文字要細究也不是那麼對等,「理性」與「相信」,先天條件不同的兩個前提,要用「理性」去質疑教徒的「相信」,永遠沒結論。但各類宗教對人生在世的一些提點,自己認知平衡了倒是可吸收幾成,畢竟人是自由的。只是自由大抵伴隨矛盾,因為人能夠選擇,而選擇通常不是線性的,就像蝴蝶效應或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這樣,圓的循環,最後眾人的選擇結果經常再回到自己身上,未必完全和己身,矛盾的產生無可厚非。這時後人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,就會再做個選擇。
人習慣做這麼多選擇、痛苦掙扎、求生,天堂如果只能咧嘴笑,那到底是自由還是不自由呢?在佛教的地獄畫中,個體的表情倒是很豐富,處於其中行動未必是自由,但痛了就面部糾結、吃到臭酸的也會做嘔吐舌,至少還有表情上的自由。我常在想,如果地獄不叫地獄,而是像建案命名那樣來個「輕井澤十八層大廈」,人們是否比較不會特別去閃避死後入住的恐懼?
2003年4月1日,張國榮自香港文華酒店一躍而逝,這個我非常鍾愛的藝員,那時也真的令我傷神許久。但在其生前、生後看他的談話、作品,我有點想說,他過得很自由,連死的時間、地點、方式都自己揀的。2013年4月1日,我在此處以《紅》這首歌懷念他,但那時自己亦處在恍神狀態,只迷醉了看了他97年的表演,黯然這絕色傷口,句號。這兩天再看《紅》的原版MV,不只《紅》,連他在MV開頭明定「《紅》下集」的另首歌《偷情》也一起看,一看、再看、又看,我揪著心泛著淚,感謝他如此用心與精準地留下「沒有固定答案」,這個人世間最令人厭惡也最迷人的東西。
這兩支MV可看成一個故事,也可看成不斷複製的不同故事,如果有個核心主題,那大概是異性戀、同性戀的互相追逐。三個演員性感無比,選角爆表的好:張國榮、莫文蔚、黃家諾。這不管世俗或靈魂、男人或女人,很少看了不激動的,成年人的肌理、曖昧的線條流瀉、唇邊的挑逗、枕邊的綑綁。畫面在限制級邊緣,精神層面卻透過歌詞與情節延伸的想像,整個躍出人們認為應該恪守的規範。《紅》,全首歌99%以完全顛覆的黑白畫面呈現,莫撩起張的衣服、張撲向莫、激情後莫從床上坐起卻看到黃,而在激情餘韻下床前玻璃映照出的,則是一半張、一半黃相偎的面孔。所有的人,所有的事件,總是發生在有玻璃牆的空間,同性追隨的眼神無所不至,莫最後疑似發現什麼的擲物破牆,玻璃出現一個好大的缺口,張的臉卻在這個破洞處,笑了。末尾,那雙被同性愛人綑綁的手放入水中,染出了全片唯一個顏色:紅。
相對於《紅》的黑白貫串,《偷情》色調來的豔麗繽紛許多。三個人不時在交錯、回望。在《偷情》中,莫和黃的身體交流有點類似戀人關係,初時會想,難道女人竟是兩個同性戀人之間互相報復的競品嗎?但後來莫在兩男之間從容自在的穿梭,即使個別發生關係,又自信的令人嘖嘖稱奇。她招惹人,卻不惹事。三個人精彩的演繹了四段關係,張與莫、莫與黃、黃與張、張與莫與黃,最終畫面停在張將口中的火柴棒拿下往牆上一劃,俐落的燒出火,下一個鏡頭張轉身,火不見了,他手掌向上、彈了指頭上的餘灰(或根本沒任何東西殘留,張像魔術師一樣表示:沒了),歌聲最終停在「或者,偷歡算不上偷情」的呢喃,而我庸俗以畫面想起破題的歌詞「比引火更吸引,摩擦一剎火花。比星光迷人,比得到了的都著緊。」
同性戀、異性戀,再怎樣從世人評判之眼看,感情,沒有固定答案,當每個人都夠自由的時候,或許才有資格取得最美火光,「歡」,比「情」重要。但世間道理不是這樣教人的,那麼世間人到底是否得「歡」過呢?或是,「歡」真的要用偷的?這倒也非為不負責任的人脫罪,好吧,你為了世俗妥協負責,那麼你為自己負責嗎?如果我的「情」必須建立在某種關係上才能「歡」的話,為什麼世間批判之眼不放過我?
這兩支MV,似乎有點在抗訴世人對「不正常關係」的論罪,但同時也似乎在嘲笑世人頗孬,情感依賴了社會對於「關係」賦予的規範,最終脫不了身、或(被)脫身後怨念滿身的活存。
行文至此,內心剛好映照出上週寫作課老師提到的,沙特(Satre),「他人即地獄(Hell is the other people)」。
若用其"沒有出口(No Exit)"的劇本來看,可得到一個頗為易懂的敘述:三個人死後來到一個密室中,他們自然的逐漸互相依賴,卻又在一對一互視(或愛戀)中痛恨第三者的存在。總之,總有不斷解讀自己的他人,這令人煩躁與苦悶,於是每個人都想盡辦法想擺脫他人,但密室無處可逃,想弄死對方,卻苦於死後被刺是怎麼殺也殺不死,無限迴圈的悶。因此說,他人即地獄。
沙特,我也不熟,手能摸到的大概關於他對存在主義的認定、反對神、主張絕對的自由。對「他人即地獄」這話,比對沙特的反神論,其實他應該相信神是存在的所以才反吧!思想上八成受到了地獄形象的束縛,所以把他人造就的「痛苦」,與「地獄」做了關聯。但是他又主張人的存在優先於本質,又認為人是能不斷選擇、擁有絕對的自由...,阿,哲學的思辨我不在行(得承認自己辦不到,在齊邦媛的書中看到「多愁善感的人不太適合讀哲學」這話,就當作證據吧!),個人感覺到哲學家的矛盾,我相信絕不是只是字面意思、或是沒讀過其作品僅靠wiki便能大肆陳述。但目前對本話所見的相關文本,加上自己對其他事物產生的感想,倒有些搭配作用。
不用密室,我們都在地獄中,地獄,是自由的,而人是獨立的,地獄不是沒有快樂,但到底快不快樂,是人決定的。這是我選擇的,在自由地獄中長出的詮釋。
張國榮/紅
張國榮/偷情
2015/09/24
文明人的野蠻解構行動
昨天去聽了一場兩小時講座,題目命名很美,叫做「在子彈上雕花:短篇小說的技藝」。但參加的主要動機不落在主題而落在講者,這是一個文學評論界的年輕人(比起歸入文學界,我想還是把他歸在文學評論界,會更適當襯出他目前成就的精彩),其評論文鏗鏘有力,作風評價有正有反,但在與書相關產業裡,總算是閃亮亮紅人。由於地點在內壢,舟車勞頓是有那麼一點,講者若為個人傾慕級的通常才會贏得老身跨城越鄉的挪移,因此行前內心是掙扎了一陣,但又想到做人最好不要因噎廢食,像那傲者如周杰倫,人家也是真有幾分本事,便前往了。
這兩個小時,主要在講寫短篇小說的技藝,而「技」的層面偏多,大抵就是講者從以往評論諸多文章,或是當文學競賽評審,或自己寫作時套用的公式,例如敘事框架、人物、動機、事件、敘事觀點、細節、善用象徵等等,同時也有「實際操作」,將這些條件運用分析了幾則廣告、MV,從宅男動漫黑話過多來烘托樸質的寫作主張。以演講完善度來說,實屬紮實;以內容來說,我則是有時靠近有時遠離。不過,講話的速度如子彈掃射快速,難讓人對其演說內容有個縫隙喘個氣、延伸思考。結論時他說,照著他說的練習,就能寫出好的小說,明年就可以投稿鍾肇政文學獎。
他也是拿過一些文學獎的過來人,我不太確定這句話他是講真的,還是玩笑話?
演說結束後,我對這位講者的印象沒有變動太大,就差不多像周杰倫那樣。不過,親身體驗了他對每個作品批判的手法,字字有力。只是怎麼看,總覺得有些野蠻,但野蠻未必全是負面意思,譬如他對林宥嘉《說謊》這支MV的解析,在錢櫃點那麼多次還是看不懂某些物象被安排的原因--用每個人身上無所不在的針來比擬傷害的流轉--恩,昨天倒是從他口中得到還不錯的詮釋。我對他的背景不是太熟悉,只知道其為台文所畢業,或許他就是需要不斷以這種方式訓練看待作品,但萬物真像他所說的,就是ABCD構面加上1234步驟串起來的嗎?創作者背後的腦波,無形、雜到難以分析,我想他也知道,但他可能還試圖表述吧!我是經常覺得文字完全不夠精準表達,連自己寫作都要和文辭妥協。如果他看過張國立的搶神大作戰,裡面一對動物對話"嗶嗶嗶...磯磯磯..."的行文,可能會批其為世紀大爛作,或是反向,大手一撈時代線索套用在文本分析上,讚揚作者的精心雕琢。
21世紀有很驚人的鄉民文化,有很方便的書寫及將文字傳送到他人面前的方式,每天每天,文化革命的批鬥大會都在發生,有理或無理的程度不輸60、70年代的紅衛兵,只是沒有人真的敢懲治別人,頂多弄得你身敗名裂,很快又事過境遷的舊習重生,往好的方面確實改變了甚麼,同時卻也造惡了什麼。很多文明人就在這樣的野蠻解構行動中生存,而且,是真的靠這種方式領錢生存,他們捨不得放下這種野蠻的生存之道,於是只好永遠帶著一把刀,不過,是和以前台灣的日本巡查一樣,腰間配帶一把只是作作樣子,不能利到真殺人的油抽仔。
此刻,是的,我也正在難得一見的用點力評論。剛上研究所的時候,每位老師幾乎都說,現在和大學時不同了,來研究所,要培養思辨、批判的能力。現在走在路上,一塊大看板砸下來,相信傷者裡會有一堆研究生,如果照研究所培養人才的原則,那麼這世界很多人都具配這兩種能力,不過,總是覺得好多人想得快、批得快,就算博覽群書,我卻想說,永遠有一些異質性你還沒發現,就像只要找到一個個案,再偉大的理論也可以被推翻。以自身經歷,確實有過講話太尖銳、但幾年後懊悔的狀況。漸漸的,發現批判是用來確認自己存在的姿態,以及再來要往何處去的追求。解構事件並用來呼朋引伴,其實沒什麼意思。
人其實每時每刻都在發表作品,言行、舉止。創作的力量,或強或弱,玄機很多,外人難以解構;同理,當洶湧無比的意念來到時,也未必需要什麼架構規範,就長成了一個作品。情緒溢到流出來不行嗎?還好吧,也許不能得獎,但那又如何。對抗文明人野蠻的解構行動,或許就是讓自己成為黑洞,靜靜地來,靜靜地走,直到有一刻偶遇知己,化成一些堪稱永恆的粒子,飄阿浮的。
2015/09/23
穿越的藝術
最近的寫作課來了一項作業,老師要我們填寫那落落長的「普魯斯特問卷」。其中有一題:你最想擁有的才能是甚麼?幾乎是沒什麼遲疑的,我寫下了「穿越」,可能因為長期以來的心所嚮往,顧不得釐清這能否算「才能」,平常綠燈起步都還要對交通路線斟酌幾秒,這個答案彷彿早已期待被詢問,噴射出來就再也捨不得修正。(說到這問卷,有興趣者請自行google。其實就是一堆很難回答的問題,據說《追憶逝水年華》作者普魯斯特曾寫下很厲害的答案,這個問卷於是就被命名為「普魯斯特問卷」了。)
穿越,簡得來說就是從現代跑到某個時間點,可以回溯、可以前往未來。自從有這份冀望藏心後,那個不知道是哪位科學家主張的「時間是不存在的」,倒覺得有幾分道理,穿越,不過就是人從一個場景跑到另一個場景。在這個定義中,假設我從繁華的四線道閃入一條陋巷,即是一次成功穿越。假想的穿越。
第一次對穿越產生深刻的竊喜感,發生在澳門吧!八成先是為了吃的緣故,只記得在車水馬龍的市中心上了公車,那時路上還有好多間喚作周生生的銀樓,行人摩肩擦踵;司機一路駛,人煙越來越稀少,終於到站、落車,徒步在高高低低的石磚路上。一拐彎,有幢港式的口字型公共屋邨矗立眼前。自有意識以來深植於心的八零年代港片氛圍,可不得了的濛上這區公屋,走到中庭區向上望,各家亂而有序的曬衣、各種私家物這裡懸那裡掛,樓層踴躍的向上發展,陽光不太灑得進來。我在乍看密得透不過氣的場景中深呼吸,外加冷漠又好奇瞥你幾眼的赤膊在地人,還真嗅到一些香港舊時代的味道,好好味啊!
從此,不管到哪個城市,國內的國外的熟悉的陌生的,我總有意無意地看到條小巷就往裡鑽,或喜入人少之境。於是,彷彿走過二戰後的台灣街頭,彷彿見過日據時代的官吏宿舍生活,彷彿遇過大嶼山碼頭躲條子的阿飛,彷彿路過早期深水埗某間業務正盛的恆生銀行,彷彿躲過1945年的大空襲...。我倒像個導演,只是比較透明、有些局外、隨演員任意發揮,儘管凝視著、呵護著他們自己編寫的劇本,幻成我腦中專屬的故事。
比如今天,又享受了一個絕佳視旅。開始於在冷門的火車小站,等候一台自更冷門的、在新竹橫山偏僻處名為九讚頭發車的區間車。新竹其實有許多人入山而居,未必有車,於是鐵路局開了幾個班次,提供九讚頭居民往返市區的服務。候車時,通常我會站在某個特定的等候區,而這台來自九讚頭的火車停下來時,我笑了,因為它只有短短兩節車廂,根本還沒開到我面前!門竟然也只開一扇,列車長跳下來左吼右叫的請乘客趕快跑到那唯一的門前上車。我趕緊上前入座。這列車,左右兩側是最古早形式的綠色皮椅,中間則有一個圓形拱門意思意思的隔開兩車廂,車內乘客也不像遊客的眼神會有些興奮地東張西望,倒是癡呆滑手機、放空這類表情居多。更有趣的是,火車入站完全停靠後,列車長還得用鑰匙轉動某個卡榫、手動開門。這是山民們出鄉入城的運輸線,也許暗暝了還要趕赴少少的幾班回程車吧!而我又幻想在這條入山鐵路甫通車的那個年代,乘客中有帶茶葉進城請商行估價的、有欲轉搭通往台北城回學校宿舍的讀書人、有躲避白色恐怖年代政府追捕的熱血分子。
欸,我真覺得這些畫面美極了,多虧時代的巨輪,我們得以流連在事件密度那麼濃厚的空間中,與其說憑弔,我更愛用「歷史美感」來敘述假想穿越的心情。很多人好批判歷史,鞭打或讚揚,老實說,反正怎樣都沒有唯一實相,那麼有空或有心時,不妨改採近距離觀賞的角度呢?可以喜樂、可以悲憤、可以痛哭、可以試著體會在壓抑中找到生存模式,遠勝過把歷史放在文本前玩弄文字或面向遊戲。
而我自己在穿越之中,越來越喜歡腳下的土地,即使不太確定民族這件事要怎麼辨識,尚知道根是因為泥土裡有積累的養分而能茁壯的。
2015/09/22
幾年之後
我回來了,回來這個停在2年未新增篇章的部落格。Google的好處就是不容易死,也無需特別登入,只要一進入頁面,按下新增文章,直接可作業。
這些年紛紛聽朋友將文章打包,從某個將關閉的部落格A搬到部落格B,或再搬到facebook一統個人對外宣言,我倒是悠悠哉哉的從沒擔心過Google通知要關閉部落格業務。是說,假使有一天這裡真的要打烊了,那也只是打包收藏至我的個人資料夾,對外宣言有或無,也不是太重要的事。現在對待部落格的心情就像使用智慧型手機,有則用(反正現在特別要挑支智障型手機也是難事,無須多此一舉),有時候確實有意外的好處出現,只是哪天要是沒了智慧型手機,我深信生活可以用另一種方式繼續下去,不至於有什麼「當初太依賴、而今昏天暗地的淒楚。」
鍵入網址來到自己的部落格,順手滑閱了幾篇文章,嗯,其實現在看還是喜歡的,喜歡文句、喜歡那時的心情,因為曉得每篇文章都算是誠懇面對自己的小節,而非只想搏得幾個被讚業績沾沾喜之導向。還是覺得寫作就回到評論不是太容易發生的地方好,比起Facebook速速可得的一個讚,在部落格對文章要評論的步驟起碼有三道:登入(要輸入正確的帳號密碼,如果密碼不幸鎖住還得折騰老半天復原)、打字、送出(送出之前也許還要來個圖形驗證碼),照邏輯來說,在部落格會遇到的朋友,即使是訪客,應是更真心要來與作者互動或對內文有感的人。
當初是有那麼一點故意選擇此處,我不是很需要功能或版型夠炫的後台,這裡有質樸清楚的標題方框、內文方框,若有更多排版或影音上傳需求,網路上找一下html語法也是能因應的。部落格斷斷續續一路走到2015,似是映照自己的真實人生,在「隨緣就好」的履行中筆直、傾斜、繞路的走著,到30好幾歲大概也還是有幾分意義的存在著。
總之,要繼續寫了,倒不是正式宣告要出道或幹嘛的啦,就覺得幾可以開始再寫。難得暫無工作煩擾,其實關於寫作而今處在百廢待舉的狀態,但累積隨時都在啟動的。寫給自己看,寫給想看的朋友看,好歹也知道我的時間是耗費在什麼事情上。
記得在國小,國中,高中的寒暑假期間,我很愛拿起800字稿紙伏首書桌前寫了起來,完成後,稿紙疊好收入書桌底下的櫃子。那時我很愛與文字接近,也許還帶有一些相關的夢想吧。每當回到部落格時我總會想起年少時的感覺,幾年之後,我還是在做一樣的事,並且喜歡做,雖然書寫模式改變,但也有一種持恆的感動,即便千山萬水滄海桑田,熱愛的事也不容易死。我想,認識我很久很久的朋友,應該略懂此刻我的感覺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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